第1章 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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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二分,北方盛國與南方寧國分據已逾百年。時年北盛新帝周晟登基後南下破國,寧國投降,天下歸於一統,定國號大盛,國都仍沿用北盛原都燕城。

“陛下,小主子已經在寢殿候著了。”

正殿的門吱嘎一聲打開了,小黃門彎著腰走進殿內稟報道。他手中的宮燈顫顫巍巍地左右搖晃。桌案邊一身明黃色朝服的人點點頭,似乎無喜無悲。

桌前的另一人一身將領打扮,聽到小黃門的稟報眼中閃過驚訝的神色:

“陛下三思。蕭殿下的性子您一直是知道的……暗衛全力尋找幾個月,昨天纔在戰俘營找到他的行蹤。要不是陛下昨夜趕去的及時,殿下不聲不響折在戰俘營裡都未可知……可即便那樣受罪,他都對自己的身份隻字不提,想必是和您……更何況今早太醫說蕭殿下的身體……”

“武思靜,朕還不知道你和他的關係好到這個地步了?冇事你便退下吧。”明黃朝服的人放下奏摺,橫了眼前的將軍一眼。

武思靜歎了口氣,自己年少時起便是周晟的伴讀,兩個人親似兄弟。成年後更是陪同這位青年君王一路南下,將二分的南北兩國一統為如今的大盛。周晟的性格他最瞭解不過,此刻這麼說怕是動了真怒……武思靜覺這兩個人的事還真彆扭,草草說了聲告退。

“陛下,小主子現在體虛,若是侍寢的話……”

小黃門被皇帝的餘光橫了一眼,立刻嚇得跪倒在地。他顫抖著喊出了聲:“奴纔不敢……奴纔不敢……”

“拖下去,杖責二十。”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小黃門的哭喊聲漸漸變小。皇帝揮退了眾人,走進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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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寢殿是皇帝自己的臥房。一路走進,層層疊疊的明黃色織錦帳幔上繡著紅黑色龍紋。再往前走,臥榻之側有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旁邊是一排擺滿蠟燭的麒麟紋宮燈,共同將寢殿照得透亮。

此時床上正躺著一個僅著白色褻衣的男子,肌膚瑩白,如冰似雪,襯得右眼下那顆紅色的淚痣耀眼奪目。男子的臉龐劃過一個完美而清瘦的弧度,顯得整個人氣質俊美無儔,可臉上幾道血紅色的瘀傷卻生生把男子襯出幾分惹人愛憐的破碎感,彷彿被頑童摔壞的瓷器。男子身上蓋著鬆軟的錦被,合著雙眼似乎睡著了,可額頭卻有豆大的汗珠滴落,連眉毛也是緊蹙的,喃喃著在低語著零星的字句。在燈光下,他的衣服恍若透明,露出錦被外傷痕累累的手臂,衣襟下的皮膚上也是一道道青紫的鞭痕,想必是吃了很多苦。

周晟坐在床邊,替眼前人把暴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放回被子裡,又掖好被角,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傷痕累累的人。

聽到聲響,白衣男子艱難睜開了眼,他坐起身子,目光迷茫地看向四周,對醒來在這裡頗感意外。最後,他的目光鎖定在眼前坐在床邊的人身上,薄唇輕輕動了動,猶豫著吐出兩個字。

“周晟。”

自周晟登基之後就不再有人直呼其名,這位淪為階下囚的前朝廢太子顯然是個例外。

周晟低頭欺身,一把抓起蕭勝雪單薄的領口,讓那張新舊傷痕交錯的臉離得更近。看著蕭勝雪傷痕累累的樣子,周晟神色複雜。

“蕭勝雪,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麼?”

蕭勝雪偏了偏頭,避開周晟的對視:“你放開我。”

周晟聽到這話怒意更甚:“你就這麼討厭我?”

蕭勝雪掙紮起來:“我冇什麼想說的。你放開我……”

周晟根本不理會蕭勝雪的掙紮,一隻把蕭勝雪纖弱的手腕拉向自己,迫使蕭勝雪和他對視。

“周晟你做什麼!”

“我做什麼?寧國廢太子當初和我幾度山盟海誓,結果呢?我剛離開寧國你就為了尚男駙馬鬨得沸沸揚揚,當真好手段。而今一朝國破淪為階下囚,怎麼反倒貞烈起來了?”

聽到這句話,蕭勝雪眼圈紅了:“胡說!你滾開!”

屬於眼前皇帝的奇楠沉香味將蕭勝雪牢牢包裹,彷彿一張網,讓眼前已經斷了翅的鳳凰無處掙脫。蕭勝雪用儘力氣抬腳踢向周晟胸口,被周晟輕鬆格擋開。

周晟強硬地把眼前的人按在自己懷中,彷彿要揉進血液,可話卻是哀傷的:“蕭勝雪,你真的有心麼?”

聽到這句話,蕭勝雪眼圈紅了,灼熱的淚水一滴一滴滑落,滾落在周晟的衣襟上。周晟感覺到懷中人的哭泣,也放軟了語氣:“勝雪,你到底經曆了什麼,告訴我好不好?我們一起想辦法……不管是任何事,都有我在……”

“周晟,我們的事都已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蕭勝雪歎了口氣:“你如果能找到楊沉舟,就放了他吧……”

“蕭勝雪,你這個節骨眼提楊沉舟,到底是在作踐我還是作踐你自己?”

聽到楊沉舟三個字,周晟眼裡徹底冷了下來,他終於怒極反笑:“前線確實傳來戰報,新俘獲的前朝殘黨中有這麼一位。我怎麼忘了,這位前朝最後一年的探花郎,是蕭殿下當年拚儘儲位都要成親的人。他要是被賣到教坊司,大家應該都樂意垂幸的吧……”

聽到這裡,蕭勝雪徹底白了臉,他一動不動,眼中浮起了無奈的神色:“周晟,我們的事為什麼要牽連他?”

“牽連?蕭勝雪,我放不放他,要看你!”

一雙唇強硬地覆上了蕭勝雪的薄唇。周晟原以為蕭勝雪會劇烈掙紮,可懷中的人卻沉默著,彷彿是在迴應他。

獨屬於周晟的奇楠沉香味在兩個人身上瀰漫糾纏,香味似乎染上了蕭勝雪周圍的一切。漫長冬夜裡,蕭勝雪隻覺得自己是風雪中飄搖的葉,周晟是摧折他的風,也是他唯一能攀住的枝。

微冷的晚風透過窗,卻吹不冷綿綿的情愫。

恍惚中,蕭勝雪聽到身邊男人的低聲質問:“蕭勝雪,你什麼都不肯讓我知道,那我們之前那些又算什麼呢?”

“我……”蕭勝雪身體原本就不好,後來在戰俘營裡數個月,終於支撐不住。想說的話卡在了嘴邊,卻隻嘔出一口血,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深紅的血染透了周晟的衣襟,他心中慌亂不已,連忙幫蕭勝雪披衣,牢牢把心上人抱在懷裡。

“勝雪……勝雪!來人!太醫!”

帝王的聲音響徹寢殿,宮人和禦醫忙碌的身影貫穿其中,過了大半夜終於散了。

這一夜的皇宮,說不上是熱鬨還是冷清。夜深人靜,寢殿內的蕭勝雪被餵了藥沉沉睡去。隻剩孤獨的新帝坐在床邊,溫熱的雙掌蓋住蕭勝雪那雙瘦削冰涼的手。

夜色闌珊,夜風蕭疏,落寞的月光透過窗框上的窄縫輕輕灑在周晟肩頭。年輕的帝王卸下了自己威嚴獨斷的假麵,用目光細細描摹著眼前人早已合上的眉眼,眼前人睡著了,睫毛卻在微微顫抖,眉頭也是微微皺著。數個月不見,蕭勝雪消瘦了很多,他在戰俘營吃了很多苦吧。

“勝雪,你愛過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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