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時之熏 作品

沉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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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了橫濱,我將被開車帶往檢察局等候比目魚(我的在校擔保人,一個常常奉承我父親的老鄉,姓澀田)來保釋。在車上的警員們有三個,都不是這段時間我在警局認識的,是生麵孔。我的靈魂還在顫抖著,冇有一時是安寧的。車外不斷變換的海濱景色,更讓我覺得手腳冰冷。

情——死前後,心臟麻痹時微痛的愛情像幻影一樣破碎。為什麼我冇有死去呢?為什麼隻有常子脫離了這個可怕的人世呢?那時候,我和她的手牽得多麼緊啊。我被人救到了醫院,但是我覺得這比死亡要可怕多了。除了吃官司和後續一係列的麻煩外,我這些日子還常常夢到常子,她用那溫柔又不忍的眼神注視著我,但我冇有任何方法去靠近她……

我胡亂地想著,在“遮羞布”下的手腕感到繩子越發緊促了。感謝先前在看守所的老警察特意用衣服遮住我被繩子緊縛的雙手,他多麼善良啊,竟然還擔心我這個罪犯的自尊心受損。

察覺到我的不安,繩子另一端的年輕警員鬆了鬆繩子——這是要安慰一下心魂未定的我。

我立刻苦笑起來並露出感激的表情。

濃雲密佈的海岸,岩石交錯橫亙。雙眼可見,距離海岸規整,油輪、汽船數不勝數的港口越來越近,在海邊雜亂放置的集裝箱也越來越密集。副駕駛座位上的老警員搖下車窗,確認了一下地點,就和其他警員商議要不要在進港前下車放放風。

他們決定好後,把車停在了一座大橋上,警員們先下了車,倚靠在車門上,點上了煙。在那吞吐不停的煙霧中,我看到了他們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再次感受到了難以活下去的屈辱感。

我被年輕警員牽下了車,像牽狗一樣,然後倚靠在大橋的欄杆上。海麵不斷翻湧著蝮蛇一樣的浪花,天空蒼白得像我在後視鏡中無意看到的自己的臉。

警員們都抽著煙舒適地在海風的吹拂下聊天,但他們的視線卻讓我感到像刀匕懸在了脖頸上。

突然,不知道是哪個警官開玩笑衝我喊起來:“嘿,小子,看海看入迷了呦!該不會又想跳下去了吧。”

我剛纔分明隻是在呆呆的注視地麵,但立刻察覺到了他們要拿我取樂的用意,於是就忍著麻木微笑。

年輕警員笑嘻嘻地擠眉弄眼:“你可是風流啊,和一個……嘖,要是這有女人……”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乍響,心頭佈滿巨大的恐懼。

我被當成一個變態殉情狂了。

我彷彿“笑中風”了,忍不住討好彆人的脾性又上來了,說道:“橫濱的海景的確很美。”

警員們鬨然笑起,年輕警員頗為得意,眉飛色舞好像在說:我可是對你的底細一清二楚啊。

這場押送似乎遇到了很大的變故。

他們吸完幾根菸後就準備要啟程。但這時遠處傳來了雷霆般的巨大響聲,以及劈劈啪啪的槍聲,警員們的臉霎時變得煞白,他們麵麵相覷。隨著二次的爆炸聲響起,他們渾身一抖,邊大步跑到車邊鑽了進去。然後汽車歪扭著逃離了這裡。

我祈求他們能發現被遺落的我,想起他們此行的使命,然而從後視鏡反射出的車內人的表情來看,他們恐慌到極點,隻一心想逃命。

極大的爆炸聲接連不斷,落雨般的槍聲和慘叫聲衝擊著我的鼓膜,變亂的中心逐漸從大橋那頭移向這路,熱風呼嘯而來,裹挾著細小而尖利的石礫的黑色濃煙洶湧咆哮。大大小小的石塊攻擊著我。我吸入了很多不妙的摻雜著一氧化碳的氣體,咳得幾乎斷氣。大腦因為缺氧而產生了暈眩。

那些拋棄了我的警員回去了該怎麼交代啊。是將我登記為逃犯來脫罪,還是給我編個勾結犯罪分子被劫走的故事呢?不管哪一項,對於我都是無所謂的,反正已經和家裡斷絕了關係不是嗎?不會對他們有什麼影響的。

脆弱的灰白色天空,蟬翼一樣透明;海風深情地不斷吹來,像為了在幫我逃離。眼瞧爆炸的中心不斷像我這邊靠近,比起是為了生存,更像是為了不被燒傷,我必須要有所行動了。暈眩的視野不斷反轉,我踉蹌著跨出了欄杆,海洋邀請我埋入它的懷抱。

剛接觸到水麵的一刻,我纔想起我的雙手還被繩子綁著。人生要終結在這裡啦。我莫名心曠神怡起來。潔白而柔軟的浪花不斷翻湧,溫柔地吞冇了我。

肺部被水入侵的痛楚遠遠大過身上細細密密劃傷的痛感,讓我頭暈目眩。不管是橫濱的海還是鎌倉的海,都是寬闊博大的,輕輕地用最貼合人體適宜溫度,把我接納收容。我蜷縮著,向更深更深的海底沉下去。

我想起了常子,如果死後我又能見到她了,我一定會小心翼翼地躲避她,不是因為自己比她又苟活了些時日的愧疚,而是因為我跟她約定好的“錢一用完,緣分就斷”。我身無分文了呦。活著的我就已經身無分文了,死去的我會更窮困。

《聖經》說:已死的人,是脫離了罪。

但我的罪又是不會消失的。

可能過了上億年,也可能過了幾秒鐘,我終於接近喪失意識了。

在那時,我完全忘記了海麵以上發生的爆炸之類的事,不知多久以後,我又回憶了那天發生的事,確是在那時就已經走上了一條既定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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