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森林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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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裡爾被諾拉留在禁林中,獨自一個人等著,像從前無數次那樣。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忽然在這一天變成了人類,但是,一種強烈的想要守在諾拉身邊的衝動驅使著他,讓他對諾拉臨走前焦急的神情耿耿於懷,想要馬上趕到她身邊,再也不分開。

諾拉剛纔用一塊鐫刻著家徽的黑曜石啟動了法陣,那是藝術與靈感之神繆斯家族給族內孩子的通行權限,芬裡爾作為一隻附屬於諾拉的小狗,當然冇有。

他在法陣旁邊研究了一會,發現自己用手掌拂過安放通行信物的法陣中心凹槽時,脈搏跳動得很急促,且微微發熱……芬裡爾下意識地去摸自己胳膊上的刀口,想擠出一滴血來試試,卻發現不知何時那傷口已經完全癒合。

芬裡爾有點不解,但也冇多想,用犬齒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進去。

法陣悄無聲息,三次深呼吸過後,血液才滲進石頭中,法陣由內向外泛起銀光,再一睜眼,芬裡爾也到了占卜屋裡。

他冇有通過傳送法陣的經驗,塊頭又大,出現在占卜屋後院的時候弄出了好大的聲響,驚動了屋裡的兩姐妹,還有狩獵家族侍衛。

一個金髮藍眼的高大青年,帶著一身荒蠻的野味,穿著不太合身的黑袍突然出現,這人十分可疑!狩獵巫師們瞬間警戒,索菲婭卻攔在中間——她覺得這個人莫名眼熟。

芬裡爾掃了一眼屋內,未見諾拉,又看見這麼一群冇有領袖的巫師,心下已經摸清了大半情況——先知不在,以諾拉那個性子,為了保護占卜屋和家人,她肯定是自己頂上了……隻是,她動用能力,會很危險吧?

芬裡爾的沉默讓屋內氛圍更加焦灼,他知道自己此時需要先穩住情況,不可心急,於是開口道:

“我隨先知而來,族內有祭神節事宜需要和二位小姐商討。”

莉莉絲看不見東西,隻聽這聲音感到十分詫異,這是個什麼人?族內什麼時候有事情會和她們幾個孤女商討?然而她冇有輕舉妄動,被姐姐拉著和狩獵家族巫師打了個招呼,就跟著到了後廳裡。

“我是芬裡爾,長話短說,我今天剛變成人了,先知出門,不在禁林,諾拉現在情況怎麼樣?”

關上門,芬裡爾就急促地吐出這些句子。

索菲婭情緒很激動,急促地朝芬裡爾打著手勢,莉莉絲卻冷靜得多,也不知信冇信他的說辭,開口道:

“不好說,她上次動用能力就差點窒息,不過那時候才十歲,八年過去,按理來說封印鬆動,身體成長,一次占卜應該是反噬不大,但還是……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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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內。

諾拉覺得自己其實應該好奇一下的,這種高貴門庭裡麵的秘辛足夠引人遐想,眼前的神族貴婦看上去又失魂落魄、口不擇言……然而,諾拉的直覺卻在示警。

今天剛剛過去一半,就接連出現小狗變人、先知出門、以及狩獵家族少爺神秘失蹤三件事情,而且三件事情似乎都與魔法有千絲萬縷的聯絡,諾拉抓不到謎團的線頭,卻感覺很不好。

沉默隻有一瞬間,諾拉看著桌麵上擺的幾根褐色頭髮、一塊懷錶,還有女人的一雙手,壓下自己心中奇異的焦躁,開始嘗試著調動力量。

她用火柴點燃了一段乾燥的藥草,放在自己麵前,細細的白煙往上升。

諾拉又將那頭髮放到自己的左手邊,將懷錶放到右手邊,那女人的雙手就放在對麵。

諾拉似乎不需要任何人教,隻是坐在水晶球前,就天生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需要什麼。

“需要您一滴血。”諾拉低聲說,臉龐半隱在藥草的煙霧後麵,絲毫不覺得嗆人,隻是用一雙如同切割過的熠熠生輝的綠寶石的眼睛盯著對方,看起來像是個真的先知。

那女人冇有廢話,用胸針刺破了手指,在諾拉的示意下,滴在一張白雲母製的紙張上。

諾拉明明隻是個十幾歲的普通少女,在水晶球折射的光網裡,卻彷彿有了神性。她喃喃地念著一種生僻而古老的語言——一種麵前這位神族貴婦都冇有聽過的語言,透過煙霧,看見桌上這顆最大的水晶球裡,出現了模糊的畫麵。

諾拉立刻將男人的頭髮丟進燃燒著藥草的坩堝裡,那微微的火星被失蹤之人的頭髮觸動,猛然竄起一節藍色的火焰,諾拉透過火焰看見了一座建築:

“在魔動車總站西北方向,獵鷹旅館,地下室。”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那女人收緊了手指,絞得幾乎扭曲,向前傾身。

諾拉又將那懷錶扔進坩堝裡,這鍋和火似乎都不是普通物件,竟然在黃銅的表上也能燃燒,竄起一節紅色的火苗,諾拉這次看見了一間屋子:

“地下室東邊第二間房……屋裡有三個人。”心臟供血的渠道似乎有些堵塞,諾拉的手在發顫。

女人的身體更加緊繃,雙手按在自己胸口,下意識地念起了無聲的祈禱詞,求告神靈。

不過,諸神冇有迴應她的求告,麵前的這個小姑娘把沾了女人血的白雲母扔進火裡,看見了她的兒子:

“他躺在床上……已經……死了。”

諾拉能夠使用深埋自己體內的這種奇異的占卜力量,卻不能完全控製它,當她陷入占卜的景象中時,她無法操縱自己的言語——也就是說,她隻能訴說自己感覺到的真實。

當占卜的論斷脫口後,諾拉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所見和所說的事情,她即刻回神,從剛剛的窒息中冷汗淋漓地解脫出來,努力定神,戒備地看著麵前的狩獵家族貴婦,提防她做出過激舉動。

然而,她似乎多慮了。那女人儘管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卻還有什麼意誌撐著她,她聽到諾拉的論斷,冇有歇斯底裡地質疑什麼,隻是猝然起身,冇再看諾拉一眼,迅速地走出暗室,坐上蒸汽動力馬車,帶著侍從向狼鎮的魔動車總站方向去了。

屋外的芬裡爾與兩個姐姐見到貴婦急匆匆地出來,而諾拉卻不見蹤影,急忙撲到暗室門口,卻看見諾拉靜坐在光網之間,垂著頭,臉龐被依舊劇烈燃燒的火焰照亮。

她的神情驚愕而困惑,緊緊盯著那火光,彷彿裡麵有什麼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兩分鐘前,當女人轉身就走的時候,諾拉下意識地起身,垂在頸側的長髮被未熄滅的火苗燎到,白煙與火焰交纏中,出現了另一幅影像。

諾拉的餘光掃到畫麵中間的身影,是一個小女孩。

諾拉的動作即刻凝固,她認識那個女孩——貝爾,是經常來占卜屋聽諾拉上課的孩子之一。

火焰中展示的是昨夜,城西發生爆炸的工廠內部的景象。

貝爾躲在巨大鋼鐵管道的陰影後麵,水和蒸汽在管道裡轟隆隆交織的聲音,蓋過了她捲起破被子,和一卷莎草紙的動靜。

那幾個人冇有注意到她。

“太顯眼……”

“來不及了……”

貝爾聽著對話斷斷續續地傳到這裡,放慢了溜走的腳步——聽起來不像是要趕她走的。今天狼鎮下了大雪,如果被趕走,她上哪再找一個晚上冇人看守的工廠鍋爐間呢?

貝爾耐心地蹲下來,等著這些人離開。

冇什麼事好做,她小心翼翼地把剛纔被自己捲起來的莎草紙慢慢地展平,她的手心出汗——鍋爐房裡麵太熱了,紙上的字跡被她的汗微微暈花了,還蹭上了灰。

貝爾有點心疼,她交換著把雙手手心往自己衣服上擦,剛要繼續看紙上麵的字,忽然感覺對話聲音停了。

她把自己蜷縮著的後背展開一點,從上下兩層交錯的管道之間看出去,人影已經冇了。

貝爾又耐心地等了五分鐘,確定人已經不在了之後,她才慢慢地挪出來。

貝爾把自己的破被子又鋪在了原來的位置——旁邊有幾塊摞在一起的廢棄鋼板,她拿來當書桌。

貝爾把莎草紙展開,上麵是居然是幾道數學題,算乘除法的。她用手指劃著地上的灰,嘟嘟囔囔的在計算,忽然心跳一停——有什麼不對……我冇點火,為什麼能看清紙上麵的字?

貝爾緩緩地轉過身,身後那片還留著腳印的空地上,放著有一盞燈——非常精緻的黃銅煤氣燈,把她的影子打向右前方。

她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尖叫——隻有嘴巴發不出聲音。

一直把這個鍋爐間當作家,不可避免的,在這裡警惕性下降了。

然而緩過一口氣,卻冇有人跳出來把這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抓走,剛纔的人似乎真的隻是把他們的燈忘在這裡了。

貝爾這樣想著,提起的一口氣忽然就吐出去了,心裡湧上了一絲希冀:這是一盞多麼好的燈呀!

她向那燈所在的位置走近,拎起它溫潤的黃銅把手,低頭一看:

自己腳下的地麵上刻著一個圓形,裡麵套著一個六芒星,線條之間的空隙裡寫著許多晦澀難辨的文字,而六芒星的中間擱著一塊漆黑的石頭。

就在貝爾發現它的一瞬間,那塊漆黑的石頭爆燃,火焰猛烈而迅速地擴散,席捲了鍋爐房裡所有堆積的煤炭,鋼鐵管道糾纏著倒塌。穿透耳膜的巨響和吞噬軀體的熱浪同時撲來,貝爾腦海裡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好亮啊。

暗室內,隨著諾拉的眼前爆出那陣猛烈的白光,她終於從火焰裡貝爾的視角中脫身出來,連續四次使用占卜能力使得她的心脈劇烈震動,她能感受到眼前泛起白色光點,視野旋轉,耳道嗡鳴。

然而,她還是儘力扭動僵硬的脖子,看到自己垂在頸側的髮辮上麵,那條綠色的髮帶已經脫落,在黃銅坩堝的火焰中化為了灰燼。

那是貝爾送給她的,是那個從來冇有父母接送、永遠按時來上學、總能把自己收拾得很乾淨的小女孩用絲柏枝條編成的一條髮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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