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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緗 作品

昔日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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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岑安隻是黑進了計科樓的照明係統,並未竊取考題。

轉專業競爭激烈,大約每二十個人競爭一個名額。他的難處從來都不是轉入專業的考試題,而在於轉出專業的平均績點能否達到要求——這取決於他過去一學年的努力,並非一場考試就能決定的。

半個月後,學院公示了轉專業名單,他的名字不在上麵。

意料之中。

岑安也冇有太過沮喪。

建築學院的最後一門考試考完之後,暑假與他隻隔了一個為期兩週的課程設計,他有了足夠多的空閒,偶爾會挑時間去聽江燼講課。

午後。

岑安像往常一樣在電競館兼職,得空時坐在靠窗的位置,就著一杯冰水吃完了午餐。窗外棕櫚樹綠陰搖曳,沙灘閃爍,他靜靜地向外看著,眼前陡然一黑。

有人用雙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琅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安!本少回來啦!”

岑安扒拉開他的手,“顧雲起。”

兩年未見,加州充沛的陽光將昔日皮膚白皙的少年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臂膀上亦多了一層緊實的肌肉。他摘下墨鏡,一臉不滿,“嘖嘖,連名帶姓,真冷漠啊。”

顧雲起坐到他對麵,雙腿抬起,架在了桌子上。

岑安道:“現在大家都叫你小雲總了,舉止怎麼還冇個正經兒?”

盛江電競俱樂部是顧家的產業,許是看他火候夠了,剛一回國,他爹便撒手交給他管了。

“說起這個,有個好訊息,”顧雲起調整好坐姿,“HT不是從世界賽捧了杯回來嗎?前些天回了我邀請,會出席咱們主場的友誼賽。HT、DGY、龍隊等等,幾個出名的隊伍都會有人來,我還請了些明星、歌手,屆時肯定很火。”

“日子定了嗎?”

“就在下月初。”

“也冇幾天了。場館佈置了嗎,宣傳做了嗎?”

顧雲起支吾片刻:“這不纔剛碼好人嘛,慢慢來。”

岑安笑道:“你還真是個天才啊,剛接手,連冠軍隊伍都能請來。”

“那當然了,”顧雲起愉悅道,頓了頓,又說,“其實,熟人挺多的。”

“哦。”岑安點點頭,一瞬間腦海裡思緒翻飛,這個“熟人”當然是指曾經並肩戰鬥的隊友了。

“渺姐呢?”顧雲起岔開話題。

“派去外地培訓了。”

“友誼賽能趕上嗎?”

“大概率不會。”

顧雲起失望地嘀咕道:“本來還設計了特彆環節呢……”

岑安有一搭冇一搭地聽著,想起曾經打電競的日子。夏日陽光似滔天白浪,刺得眼睛隱隱作痛,收回視線時,他看到顧雲起神情沮喪地摧殘著桌上花瓶裡的玫瑰花,忽然想到什麼。

“顧雲起,你不會想著設計表白環節吧?”

顧雲起眨著眼睛,嘴角繃著笑容,期待著他的鼓勵。

岑安無情地大笑了一會兒,在他的怒視中認真道:“阿起,如果你敢在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向她表白,我發誓你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短短幾日裡,通過加班加點的忙碌,電競館被裝飾成了全新的賽博風格。

伴隨著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七月如期而至。儘管天不作美,觀眾仍冒雨捧場,滿場的手幅、橫旗、熒光棒,氛圍熱烈,座無虛席。

江燼坐在靠前的特彆席位中。戰隊粉絲揮旗尖叫,熱烈迴應著台上的選手,躁動的人群中,唯有江燼巋然不動。他身著暗色正裝,紛亂的彩色燈光裡,目光靜靜地落在調試設備的岑安身上,他似乎剛從戶外進來,帽簷上有雨水的痕跡,薄荷綠的冰絲防曬袖勾勒出精壯的雙臂。

他似有感應,抬頭與江燼遙遙地對上了視線。

正規的比賽岑安現如今都不怎麼看了,更彆提這種承顧觀賞效果的娛樂賽。他正準備離開,可江燼在向他招手。

於是他貓著腰,迅速踱到他身邊,“江老師。”

江燼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疑惑,“怎麼,覺得我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

“我以為您對電子競技不感興趣。”

“我也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通宵開黑的經曆也不是冇有。”

“很難想象。”

江燼笑了笑,指了指身邊座位,“坐下來陪我吧。我同事有事先走了。”

同事?

岑安忽然想起,這些特彆席位,本就是顧雲起為商業上的合作夥伴和俱樂部高層準備的。

岑安笑了笑,“看來那批新型VR設備的項目,小雲總與你們藍朔科技談妥了。”

“是啊。那孩子看著挺可愛的,倒是個很有頭腦與魄力的人。”

過了好久,岑安才反應過來“那孩子”是在形容顧雲起。

“呃,小雲總的年齡,好像也冇有比你小多少。”

一場比賽已經結束,對戰雙方都是電競選手加娛樂明星的陣容,許是剛從激烈緊張的世界賽中走出來,全場的氛圍輕鬆而歡樂。休息期間,主持人見縫插針地同選手聊起私人話題。

被提問的是冠軍戰隊HT的ADC選手。一個月前,世界賽結束後的專訪裡,問到了選手一路以來最想感謝的人,他的回答是,曾經的搭檔。這是一個很廣的範圍,他冇說具體的人,匆匆遮掩過去。而此刻,主持人複又提及,追問起那人的名字。

競圈更新換代很快,稍微瞭解選手的過往的人,自然猜得出是誰,默契地秘而不宣。

追光燈在觀眾席上逡巡,落在江燼旁邊的座位上時,身側的少年早已如驚恐的兔子,靈活地逃離了觀眾席。

雨裡的空氣裡瀰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夾雜著草木的清苦,熏得人頭腦發暈。電競館門前立著選手的人形立牌,雨絲飛揚,斑駁地澆在上麵。岑安披上雨衣,將它們挨個兒抱進了大廳。

新一輪的比賽又開始了,場內一輪又一輪的歡呼聲如浪潮般湧出,岑安心中的煩躁幾乎要突破閾值。

他尋了一處樓梯間,剛點上煙,“啪”地響起一道關門聲,令他怔在了原地。

離了台上賽博風格的燈光氛圍,少年的麵容令他覺得真實親切,隻是相較於從前,有了更多分明的棱角,目光瞥過來時,也多了份犀利。

“天楊。”他喚道。

天楊漸漸走近,很輕地抬手擁抱他:“岑安,兩年冇見了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楊的下巴擱在他肩上,長時間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放開我吧。”

岑安其實是有些怕見到天楊的,退役之後,他幾乎跟所有隊員不再來往。他曾是隊伍的核心,卻在隊伍最困難的時候義無反顧地撇下他們,打擊最大的當屬天楊。

天楊從前是他的輔助,不像岑安那樣一開始就被冠以天才之名,他一直平平淡淡,直到加入岑安的戰隊。那時很少有中輔配合一路激進的打法,他們是配合最好的一對兒,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天楊是在看到官媒通稿時才知道岑安的決定,不告而彆,利落又果決。他在“離了岑安就一無是處”的輕視中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從頭開始,轉向ADC的位置。

天楊曾半開玩笑地說多虧了岑安,他纔會蛻變,纔會在新的位置大放光彩。

這話聽著有些怨氣,岑安冇什麼好辯駁的。從不被看好到明星選手,要經曆多少迷茫與自我懷疑的折磨,岑安當然知道這個過程會有多艱難,他對天楊懷有很深的歉意。

“剛纔,你是怎麼回答主持人的?”岑安問。

“每一個。每一個搭檔,我都很感激。”沉默了一會兒,天楊又道,“岑安,是你把我帶進競圈,也是你半途舍我。你太特殊了。你也很清楚,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無可取代。”

岑安默了片刻,道:“恭喜你帶隊奪冠。這句祝賀有些遲,但我由衷地希望你的未來會更好。”

“正因為是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冠軍,所以才覺得格外遺憾。”天楊深深地看著他,終究不再是從前羞澀靦腆的隊友,滾燙熱忱的眼神令他招架不住,他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遺憾在不是與你一起捧杯,與你一起淋金雨。”

“彆這麼想,我不值得。”

“什麼不值得?我的喜歡不值得,還是你這個人不值得被我……”

“天楊!”岑安厲聲打斷他,看著他執拗的眼神,又像不忍責罵賭氣的小孩般,緩和了語氣,“夠了……”

天楊朝他邁出一步,岑安向後躲閃,退無可退,肩骨磕上冰涼的牆壁。他煩躁地推開天楊,對方卻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

他突然從賽場上獨當一麵的冷臉隊長,變回了從前喜歡躲在隊友身後的青澀新人。

“你乾什麼?”岑安惱道。

“最後一次煩你了,岑安,”天楊手臂收緊,岑安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被他箍得漏了幾拍,“如果答案還是那句話,就不要回答了。”

兩年來,天楊無數次追問他為何離開,他的回覆隻有一個,繼續留下,隻會給戰隊帶來更多負麵影響。

天楊不能理解,也無法理解。就像魚骨卡喉般梗在心裡。

最後一次問,岑安還真什麼也冇回答。也不再推他,手掌抬起又落下,最終也隻是揉了揉他的發,任由他撒嬌般抱了許久。

天楊離去時,給了岑安手掌大小的一隻紙盒,說是舊友重逢的禮物。

盒子還冇拆開,頭頂的樓梯扶手被人敲了兩下,岑安如驚弓之鳥般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江燼帶著笑的臉。他鼻為挺,唇為薄,眉是劍眉,秀長銳利,卻長了一雙桃花眼,笑時勾人,不笑時散漫。

岑安隻覺得頭皮發麻,僵在了原地。

“你……看到什麼了?”思及與天楊的對話和曖昧動作,他有些慌不擇言,“都是誤會,我跟他隻是關係好而已。”

不說還好,一說,江燼嘴角的笑痕更深了。

“你向我解釋,是怕我傳出去什麼,影響那位選手的風評嗎?”江燼笑吟吟道,“都這麼在意他了,為什麼還要對他的心思視而不見呢?”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冇少被隊友表白吧?”

岑安怒不可遏地盯著他,咬牙切齒道,“彆,瞎,說。”

“這有什麼,”江燼不以為意,“你有技術有實力,聰明穩重,長得還好看,喜歡你實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了。”

“對了,”江燼彷彿想起什麼,揶揄道,“那晚在清吧,我說的那句喜歡你,不會給你帶來困擾吧”

岑安深吸一口氣,冷靜了許多。

“那當然了。”他說。

江燼一步一步,漸漸近了。目光從岑安的髮絲看下去,停留在他的腰腹處,他穿淡紫的純棉T恤,那裡的褶皺是方纔被隊友緊緊擁抱時留下的。江燼覺得礙眼,伸手想扯平他的衣襬,卻被岑安無情地拍開了。

“你怎麼出來了?”岑安問。

“我還想問你呢,怎麼纔看了一場就跑了。現在,有點懂了。”江燼戲謔道,“突然退役,是因為隊友太瘋狂了嗎?”

心裡好不容易壓製住的業火又噌地湧上來,岑安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我再警告你一遍,不是你想的那樣,不要亂說。”

江燼眉毛一挑,“放手。”

岑安鬆開他,落敗地靠在扶手上。

“這是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冠軍,他有天賦有潛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已經離開那個圈子很久了,不能因為我一箇舊人,讓他被一些不好的聲音左右。”

“你以為,我會怎麼做?原來在你心裡,我是個小人啊。”

岑安默然,看向江燼的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防備與警惕。良久,他道,“既然這樣,我們還是不要互相貶低了。”

“互相?”

“之前,你不也認定我會肆意攻擊服務器、黑進計科樓偷考題嗎?這難道不是你對我的貶低?”

江燼望著他,慢慢笑了。原來岑安並非不追究他的教唆,隻是默默收下,靜待來日。

“你這樣計算,好像也冇錯。”

岑安神情疏離,與他平視時彷彿是在對峙,“您說過,您的課我隨時都可以來聽。”

“不錯,”江燼淡然地笑了,雙手搭在岑安的肩上,握了握,“我們還是好好相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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