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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國,仲冬之月。

昨日午時,木槿山飄起薄雪,雪越下越烈,半夜才停。豎日清晨,天空放了晴,位於山頂的靈興寺籠罩在白茫茫的寒酥之下,恍若仙境。

趙酣意在雲秋的攙扶下走出廂房,刺眼的暖陽裹卷著朔風迎麵撲來,裙襬一側被吹起了邊,不禁凍得她唇齒輕微打顫。

雲秋見狀連忙回屋取了軟毛披風為她披上。

寺廟後院十分靜謐,融化的雪水順著灰瓦滴落成冰晶懸掛於房簷,隻能聽見泉水流淌的聲音。

“這雪來得凶猛,眼下總算停了,也不知山路好不好走。”雲秋裹緊襖子,將門關上,說:“今兒是姑孃的及笄禮,侯爺和夫人在府裡等著呢,可不能在這裡耽擱了。”

趙酣意回到桌邊坐下,倒了杯熱茶水給自己暖手,有些心緒不寧:“讓馬伕在廟前候著,我去前殿求支簽便走。”

昨日是正月初一,福瑞祥和降臨的日子。

傳聞靈興寺的簽符最是靈驗,為給遠在千裡之外打仗的未婚夫祈福,她跋山涉水來到這裡。怎料離開之時天色驟變,將她困在了山上。

也耽擱了求簽。

寺廟方丈靜塵大師是她父親的舊識,為她安排了一間後殿的廂房暫住。

雲秋:“姑娘月月都來求,每次都是上簽呢,可見柳公子深受佛祖庇佑,定能平安歸來。”

此時杯子裡的茶水已涼。

趙酣意微微出神,想起了往日求的幾支簽文。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此話出自《金剛經》,釋意為放下一切執念,心無掛礙方能產生智慧,破解疑難。

在她看來,這算不得上簽。

因為她從未將柳羨之當成一個執念。

趙柳兩家世代交好,她與柳羨之又是娃娃親,兩人青梅竹馬,心裡早已認定對方是將要攜手一生的人。

這次出征是柳羨之主動請纓,作為柳將軍的獨子,槐國意氣風發的少將,他渴望建功立業,戰勝歸來後與趙酣意成親。

這一去,就是兩年。

前線戰況焦灼,起初還時常能收到他報平安的信件,但自從半年前開始,關於他的訊息越來越少。

如今算來,趙酣意已有先半年冇收到信了。

饒是她天性淡漠理智,這段時日也很難心靜。

她本不信佛,可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她發現誠心禮佛竟是她唯一能做的。

……

簡單梳洗後,趙酣意來到前殿。

因雨雪緣故,往日這會兒早已擠滿了人的寺廟難得空靜了一回。

她麵向佛像,跪拜在蒲團上。

不知為何,今天她的心裡略有浮躁。

她雙手捧起一旁的紅木簽筒,輕輕搖晃了幾下。

很快,一支木簽掉落在地。

她微微沉默片刻,隨即撿起。

上麵赫然寫著,凶。

這時殿外穿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雲秋跌跌撞撞跑進來,聲音微微顫抖:“姑娘,不、不好了!侯爺派人來信,說是……說是柳公子他……”

趙酣意的心驀然一沉,不好的預感襲遍全身。

柳羨之怎麼了……

雲秋的聲音越來越低:“柳將軍戰敗,五萬大軍全軍覆冇無一倖免,柳公子為不被敵軍俘獲,從鱗岩崖跳了下去,屍骨無存……”

鱗岩崖是槐國邊界驚人聞風喪膽的山崖,又稱閻王崖,從那掉下去十死無生。

屍骨無存……

手中的簽應聲而落,趙酣意跌坐在蒲團上,大腦一片空白,神色木然。

彷彿靈魂脫離軀殼。

“姑娘!”雲秋心疼自家姑娘,連忙上前扶起她,“姑娘還好嗎,彆嚇奴婢。”

趙酣意緩緩閉上雙眼,讓自己陷入無邊黑暗。

少年臨彆前和她說過的話,還有那策馬馳騁的背影,如今清晰地映現在她的腦海中。

他信誓旦旦說,酣兒,你等我戰勝歸來八抬大轎娶你過門。

再睜眼,趙酣意眼中的波瀾已平息。

她將手中寫著凶的簽紙撕碎,對雲秋說:“去將軍府。”

……

繁貴的木雕馬車行駛飛快,吃飽了的千裡良駒鉚足勁奔跑在官道上。

午時,馬車穩穩停在將軍府門口。

下了馬車,將軍府大門上懸掛的白綢刺到了趙酣意的眸子。

“為何已掛上白綢。”

雲秋道:

“回姑孃的話,昨兒下午戰場上就送來了訊息,侯爺派來送信的人昨晚就到了山腳下,奈何大雪封山,早晨融雪了才得以上去。”

趙酣意逼迫自己打起精神,在她看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冇辦法光憑一句話定柳羨之的生死。

這會兒整個將軍府都忙著辦喪事,人未到,已聽見裡麵出來此起彼伏的嚎哭聲。

直到這一刻,趙酣意纔有了點實感。

這部是她第一次來將軍府,但卻從來冇有感到如此陌生過。

離正廳越近,哭聲越響。

趙酣意臉色蒼白如紙,雙越發沉重,已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

“你來了。”趙方意一身玄色長袍從正廳走來,表情凝重:“這裡有我和你嫂子照看,你舟車勞頓,先回家歇一會兒可好?”

如此大的噩耗,他怕趙酣意撐不住。

“是真的嗎。”趙酣意問,“兄長,你告訴我,是真的嗎,柳伯伯和羨之……”

趙方意緩緩點頭。

昨天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他正在練劍,他急得折斷了劍柄。

“我軍被埋伏,五萬大軍陳屍荒地,隻有柳伯伯的屍首被附近好心的村□□了回來。皇上得到訊息後氣急攻心,禦醫全被喊去了宮裡,等皇上醒來,還不知如何處置將軍府眾人。”

皇帝能不急嗎。

槐國鼎鼎有名的常勝將軍打了敗仗,還損失這麼多兵力,偏偏人已經不在了,皇帝就是想懲處也無能為力。

趙酣意問:“是誰說五萬大軍無一生還,又是誰看見柳羨之跳崖?”

“是運柳伯伯回來的村民,他說他當時在鱗岩崖附近,親眼看見羨之被逼跳了崖,這個村民淳樸,硬是走了五天五夜纔將人送回來,回來時柳伯伯的樣子已是……”

慘不忍睹。

趙酣意不願相信地搖頭:

“那個村民在哪?我要親自問他。”

疑點太多。

“我想著喪禮結束要好好詢問他戰場上的狀況,便將他安置在了將軍府客房。”趙方意勸道:“對黨畢竟是男子,你去問不妥,等我忙完了去問。”

“柳羨之現在生死未卜,我還要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嗎。”趙酣意語氣冷然。

趙方意瞭解自己妹妹的性格,看著溫和,實則倔得很。

於是他也不再阻攔。

……

將軍府彆院。

趙酣意走得很快,雲秋跟在後麵小跑,一邊跑一邊說:“姑娘留意腳下,莫要摔了。”

趙酣意現在哪顧得了這麼多,眼見院門就在前方,她加快了腳步。

誰知跨過院門的那一刻,腳被門檻絆了一下,她整個人無法保持平衡向前方摔去。

雲秋驚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姑娘小心!”

就在這時,一雙手穩穩托住趙酣意的手臂,輕輕一提,將她拉了回來。

趙酣意站穩後向對方看去。

那是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少年,少年一身青色粗布長衫,雙眸明亮清澈,氣質清潤溫和,麵容透著幾分淳樸的稚氣。

他應該就是趙方意口中那個送柳伯伯回來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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