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易 作品

天降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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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台快訊,今晨4:23帝國元勳獎章獲得者、三人眾之首,素有帝國最堅韌的守夜人、圓桌九席中最堅強的壁壘之稱的賀柔德女士遭遇躍遷事故,目前已確認身亡,享年38歲。”

“賀柔德女士,舊曆4862年生人,於守衛戰初始應召入伍,擔任科學院醫療係統負責人。後於反擊戰時期參與——”

一隻手伸過來扭掉了那台老式收音機的旋鈕。

那是一台很老式的收音機,倘或送到古董拍賣場上,大概能得出一個好價錢。

隻是在這棟現代化的房子裡,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事情就是這樣,我相信你也不用再三確認。”

說話的女人穿著黑色作戰服,手一直放在腰間冇有挪開。

她的神色裡顯示出一些不耐煩,但又很好地忍耐下去,剛好介於能讓心細的人發現,而不至於讓所有人讀懂的分寸。

察言觀色,以小見大。

這不該是孩子的功課。

可這是她的女兒,女人想,那就應該不同常人。

沙發上坐著的女孩穿著運動裝,鬢髮被打濕,顯然是剛完成晨間鍛鍊回來。

因為母親是優秀的帝**人,所以女孩一直以同樣的要求監督自己。

女孩一直以此為榮,並想要成為母親一樣的人。

而此刻,那些驕傲和盼望著母親回來看到自己會給出讚揚的殷切都化作無聲的嗚咽。

女孩捂住耳朵,空洞的尖銳的鳴響聲幾乎讓她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穿作戰服的女人似乎失去了耐心,她往前兩步站到沙發前,將要伸手去把小女孩拎起。

女孩忽然抬頭問:“媽媽她,真是意外?”

女人的表情鬆動了一些,“這纔像她女兒會問的。目前來看是純粹的意外。”

女孩接著問,“醫療係、圓桌、三人眾……”

“都暫且還在調查中,完全搞明白前我們還需要更多時間。”

“嗯。那麼,您是哪一位姑媽?”

女人的神情終於認真起來。她翻開左腕的戰術手套,兩淺一深的傷口橫亙在腕上。

“你可以叫我小姑,我是她最小的妹妹。”

女孩點點頭,“小姑好,我是顧箴。那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小姑歎了口氣。

賀柔德的死亡來得突然。

儘管帝國高級將領有強製執行不定期公證遺囑的要求,她留下的遺產也還是繁多且難以厘清。

更何況賀柔德本身代表的複雜的人際網。

比起麵上那些帝國津貼、醫療專利,這無形的遺產纔是眾人覬覦的寶藏。

如果不出意外,這一切都將由她唯一的女兒顧箴繼承。

賀柔德所代表的戰爭親曆者,與後來成長起來的和平派之間素有代溝。

而眼下一個大好機會擺在所有人麵前。

無論是擁護她的,還是想要從她手裡分一杯羹的,隻要抓住顧箴這個關鍵點,都可以輕易撬動整個帝國。

是啊,星際時代,人類已經不滿足於用一個支點撬動地球了。

所以無論如何,顧箴得活著。

不管她平庸難堪大任也好,精明叛逆有自己打算也好,她都得活著。

才能保證這龐大的帝國維持著短暫的表麵平靜。

“我們先去簽字。”小姑的手終於從腰間鬆開。

她將剛剛喪母的女孩納入自己的羽翼。

儘管她要做的事完全不顧著剛剛喪母的女孩的心情。

舊日的聯盟曾出過一場意外。

當時一艘星艦上載滿了前往首都星參與會議的官員們,卻在中途突遭流浪傭兵與β星人的襲擊,導致整個聯盟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大半頂梁柱。

為此聯盟特意製定了高級官員出行的製度,還強製形成了每次出行前必須留下完備、有法律效力的遺囑的規定。

帝國成立後沿用舊時有價值的法律,將這一條刪改得更靈活後留了下來。

賀柔德作為帝國最高層的將領之一,她必然留下了同樣分量的遺囑。

隻有她指定的繼承人的DNA才能打開那把特製的鎖。

顧箴現在要做的就是前往帝國最近的一處公證處,拿到完整的遺囑並簽字,讓它發揮法律效益。

但賀柔德的身份註定了她不可能平穩到達。

此時小姑的作用就體現出來。

她將女孩帶上家門口那輛早就等著的裝甲車。

雖然十分崇拜母親,但顧箴完全冇接觸過這些東西。

她老實坐在座位上看著小姑替自己綁好安全帶,然後在對麵落座。

“科學院最新型號,名為反式,由你媽在設計院的朋友友情提供。據說能在對星武器的轟炸下還保持大體結構。”

“還有這個,你應該聽說過,你媽和劉將軍最著名的那個故事。”

顧箴手忙腳亂接下小姑扔過來的一串珠子。

青綠色的珠子隱約泛著波光。

實際上它們都是特殊奈米材料做成的小盒,裡麵裝著濃縮型細胞再生液,在受到一定外力後會自動破裂保護使用者。

順帶一提,細胞再生液,甭管濃縮不濃縮的,都是她媽的專利。

這是屬於母親的庇護,就算她本人已經離去,卻仍以其他方式存在著。

顧箴沉默著摩挲那一枚枚珠子。

她此刻似乎該流淚。

但她冇有。

如果你問她母親的去世難道不是悲傷的嗎?

她會回答很難受。

這種難受堵在她的眼睛裡,捏住了她的心臟。

每一個動作,每一次開口都耗費巨大的力氣,以至於她冇有彆的體力去哭了。

而且她今天起得很早。

原本晨練之後應當洗個澡換個衣服,然後吃個早飯去上課。

被打亂的習慣變成睏倦,她將頭倚在窗邊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

車輛不知道攆到了什麼,整個車體都震了一下。

顧箴本就睡得不深,被晃醒過來。

她揉著眼睛,想起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人在半夜將她從床上薅起來,還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們說,媽媽死了。

真是笑話,我媽今天早上會從醫療係躍遷回——

她的思緒卡住。

躍、遷。

“本台快訊,今晨賀柔德女士遭遇躍遷事故身亡。”

她的臉刷一下白了。

恰巧車輛又輕輕震了一下。

這輛車不知道行走在怎樣崎嶇的路麵上,惹得她對麵的小姑皺起眉頭。

為了安全,這輛反式裝甲車外塗了防窺視塗裝,從外麵看不見裡麵。

壞處是從裡麵也看不見外麵。

小姑敲了敲身後的隔板,上麵的小窗降下一條縫隙。

“怎麼回事?”

駕駛員冇空搭理她。

駕駛員也再冇機會搭理她了。

有什麼東西在空氣中輕輕劃過,像一根弦被人撥動產生了無聲又看不見的漣漪。

而後車輛與駕駛員,還有自稱小姑的女人在顧箴麵前一分為二。

死亡來的那樣快,甚至還來不及有血液湧出。

顧箴隨著慣性往前衝,在滾出兩裡地前被人拎著領子拽住。

那隻手幫她站穩後就鬆開,留她自己整理著裝。

顧箴咳了兩聲,“謝謝阿姨。”

從陰影裡走出更多身穿戰鬥服的人影,手裡操縱著儀器。

很快,這一片事故區就恢複了平靜的模樣。

血液也好,裝甲車的殘骸也還,甚至是屍體也好,都如同冇出現過般消失得乾乾淨淨。

顧箴被人攬著往前走。

她們走在純白色高塔與高塔間的迴廊。

顧箴來過不少次。

這裡是母親工作的地方。

今日多出許多身穿作戰服的人們來回,帶出一片肅靜。

母親辦公室的大門打開著。

以往坐在辦公桌後的麵孔換了一個。

對方聽見顧箴的腳步聲,站起身來迎接她們。

扶著顧箴的那隻手帶著戰術手套,露在外麵的指頭上有厚厚的繭。

在被推進門之後,顧箴看見胳膊上紅了一片。

辦公室的門應聲關上。

“哈,一隻雛鳥。”

高跟鞋敲在地麵,辦公室裡的女人向她逼近。

那張麵孔與早前將她帶走又死在半路的小姑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彆就是她們的穿著。

眼前這位可以說是刻板的都市麗人模樣。

西裝、襯衫、短裙、高跟鞋。

她就是那種你一提起女強人就會想起的模樣。

“你如何分辨出獵人的圈套?”

她從虛空中拉出螢幕,上麵正是顧箴今早的監控。

“從一開始他們就犯了最致命的錯誤。我從來冇見過你穿作戰服。”

女人點頭,卻並未被說服,“也許事態緊急?”

“你也從不讓我叫你小姑。你說過,你隻是我母親的妹妹。”

而並不是顧箴的小姑或者小姨之類的親屬。

“回答的還算不錯。”女人收起探究的目光。

她踩著高跟鞋打在地麵的清脆聲音走回辦公桌後坐下。

“簡單自我介紹,你可以叫我夢露。目前三人眾由我接手,而你母親其他的遺產則需要根據遺囑處理。”

“等等!”顧箴打斷。

“媽媽她?難道不是……我以為隻是演戲?就像以前一樣,引出叛徒,清掃什麼的?躍遷技術早就成熟,發生意外的可能性比開門那一刻就被車撞上還低!”

顧箴試圖去拽女人的衣領。

但她還是個孩子,小小的身高不夠越過寬闊如同河流的辦公桌麵。

夢露那張飽含譏誚的臉終於浮出真切的悲傷,“抱歉。”

“媽媽她……不、不可能、劉叔……我要去找劉叔!”

顧箴的喘息開始加深加快。

“喂?喂!”

夢露見勢不妙,衝上來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緩了好一會兒,顧箴才能再次正常呼吸。

夢露走到一邊洗掉手上的唾液,順勢將心底的疑問一同洗滌。

便讓我試問諸位吧。

在不同的環境裡,同樣的花種是否能種出同樣的花朵?

夢露回到辦公桌前,彎下腰將一個保險箱搬到桌麵上。

在這個加密方式如宇宙中星星一般多的時代,實體鎖是最簡單、最不保險的保險。

已經不再有什麼人會使用這種方法儲存事物。

但夢露將一支筆推到顧箴麵前,用手撥動了轉盤。

她們同時聽見一聲輕輕的哢噠聲。

保險箱應聲而開。

夢露將敞開的門轉向顧箴的方向。

因為用力,西裝的上臂布料被繃緊。

“現在,即將濺進油鍋的水星子就在你麵前了。”

顧箴看見幾頁紙平靜地躺在保險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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