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天秋 作品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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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一夜驚雷方休,東方天空泛出一抹亮色,又紛紛揚揚下起雪來。

上京城裡,西大街鋪子大多還未開門迎客,唯有茶樓與早點攤子前往來食客不絕。

“王姐,春節未過完就回來了?”

有熟稔的食客買了一碗餛飩,趁著等候的空閒與老闆寒暄了起來。

“嗐,是啊。”餛飩攤老闆是個麵容清秀的中年女子,隔著氤氳的熱氣,她邊答,手中掌著勺的動作卻不停。

“還不是我們家那口子,是個支棱不起的。在老家家務事操持不好,種田也使不上把子力氣。真真看了來氣,我便還是獨自離了家來做生意得了。”

聽了這話,周遭的食客都誇讚起王姐進京掙錢養家不易。

如今這世道,不懂得操持家務的男子不被休已是幸事,被家主嘴上嫌棄一下子算是三生有幸了。

鳳臨朝乃是女子為尊,開國女帝宋承錦二十九歲登基稱帝。

但她登基十餘年來不僅未立君後,還下詔立獨女宋祁為皇太女,定下鳳臨朝僅許女子繼承大統的原則。

經過十餘年發展,百姓思想觀念逐漸轉變,如今坊間百姓亦是以女子為家主,女主外男主內成為常見的家庭模式。

眾人正七嘴八舌討論著“王姐家那口子”時,一聲如玉石撞擊、清冽動聽的女聲響起。

“老闆,結賬。”

餛飩攤上一位身著黑狐裘鬥篷的女子掀起兜帽,回首向攤主看來。

眾人齊齊噤聲望去,待看清女子麵容後更是不敢呼吸了。

方纔這黑衣少女在雪中吃餛飩,周身上下包裹嚴實,故而無人注意。

此時細瞧她側臉嬌柔婉約,眉烏膚白,勝過冬雪。如緞黑髮隨意挽起,發間一支簡單竹簪更襯得麵色清冷如玉。

人群中不知誰輕聲歎了一句,上京還是人傑地靈,這等仙人之姿竟和我等在路邊一同吃餛飩。

王姐看清女子容貌後,將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從旁邊盛了碗熱豆花,方纔上前道,“十、十文錢。”

少女站起身來,拿了十文錢放入王姐手中。

王姐接了錢,將手中的豆花順勢遞到少女手中。

“下雪天冷仔細凍著。這碗豆花送您…暖暖身子。”王姐罕見地臉紅了。

“多謝。”少女淡淡答謝,抬起白皙顯瘦的手就著碗喝下一口豆花,眯起眼睛。

“方纔您說家中夫郎不賢?”

“是、是啊。”王姐愣愣答了,不知此言何故。

“雖未細算,但聽來恐是夫身同宮。不妨將他接到上京,一同經營鋪子試試。”

說著她在眾人目光下緩緩喝完豆花,拍淨自己肩上的雪,抿了抿嘴走了。

“夫身同宮什麼意思?”

“不懂,但是她說什麼我都覺得好有道理的樣子。”

“我要不要也把我家那口子接來上京試試?”

“彆亂接,人家是給王姐算命來著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聲音逐漸遠離,少女複又戴上兜帽,打量起周遭叫賣的攤販。

略過糖人、簪花等花花綠綠的小攤,她信步漫遊,最終將目光定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一麵“鐵口直斷”的旗子插在地上,破破爛爛的木桌上擺著一串銅鈴和一塊羅盤。

攤子無人問津,算命的大叔翹著腿坐在一邊,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指。

“風水起名、八字相麵、算卦尋物,通通五文一次!”

少女一直冇有絲毫波動的臉上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神色。

自除夕那夜收到信,奉師父之命離了攸桓山來到上京,已有半月了。

這位大叔倒讓她想念起師父帶她下山到鎮上卜卦算命的時日。

此時漫天飛雪,她在街角玉立亭亭,宛如一朵淩霜的寒梅,路過的人無不駐足回頭。

大叔低著頭叫了一會,抬眼看到了在一旁打量的少女。

他眼睛一亮,忙道:“這位女君莫走,小人見你麵色發黑,掐指一算正屬赤口……官事且緊防、人心不安詳。你且坐下,我與你細細道來。”

少女聽了微微點頭,舉步要上前,街角卻突然閃出一個人影來,伸手將她去路攔住。

“沈姑娘冒犯了。”此人低頭行禮,恭敬道,“莫要再耽擱了,陛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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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詹事府。

“周郎君。”

一名宮侍推門而入,打斷了案前男子的思緒。

被稱為“周郎君”的男子抬頭,麵如冠玉、眉宇清揚,一雙明如點漆的桃花眼中含了三分憂慮,身上的月白色銀絲暗紋錦袍更襯得他如芝蘭玉樹、豐神俊秀。

怪不得這滿上京的女君,最大的夢想就是將他娶進府中。

宮侍不禁想著,轉念又在心頭輕嗤。

二人同為男子,自己隻是一名小小的侍奉宮人,而他能在女子為官的時代以男子身成為東宮屬官,不就是靠著自己家族這棵大樹嗎?

想當年聖上起兵時,周家太君追隨在其身側,英勇善戰,領軍有方。後來周家太君戰死,其女周嬅接過旌旗,屢建戰功。

聖上登基後,便拜周嬅為太師,封英國公,周家如今堪稱上京武官集團最顯赫的勳貴。

而周忱正是英國公周嬅獨子。

皇太女如今剛到弱冠之年,入主東宮時年方七歲。

聖上在太極宮設宴,見了四歲的周忱,就斷言“周家兒郎不俗,可為太女伴讀”。那時旁人都道,這大抵是聖上想與英國公結下娃娃親的托詞。

故而周忱入東宮後,一路從侍讀升至東宮詹事府少詹事。如此眾人也毫不意外,隻等著再過些時日,聖上便會下旨賜婚了。

如今皇太女失蹤,最緊張的應當是周忱吧?

“什麼事?”麵前的周忱捏了捏眉頭,嗓音有些低沉地開口問道。

宮侍回想起了此番來意,開口道:“周郎君,這會已近午時,雪也下了半日,加之今日又是上元節……故而外頭的大人們托我跟您告假,提前一些離宮。”

周忱聽了麵色更加陰鬱,“告假?今日公務都處理完了?”

宮侍黯然道:“殿下不知下落,這幾日東宮文書等事本就不多了……還有些大人今日更是冇來當值。”

周忱“騰”地一聲站起,起身向外走去,怒道,“殿下不過是近日分身乏術,她們竟如此懈怠,真是無法無天了!”

宮侍勸阻不及,隻好快步跟上。二人走到外間,竟是空無一人了。

周忱早見著前幾日東宮屬臣們心猿意馬的樣子,本想敲打一二也就作罷。但如今人心浮動至此,真要不知如何收場了。

現今之計,唯有找到皇太女宋祁。

周忱口上對旁人說著“皇太女分身乏術”,但他最清楚不過,宋祁消失確有半月了。

一切來得毫無預兆。

半月前除夕宮宴,她隨著聖上宴飲群臣的情形還曆曆在目。

可待到眾人休沐,初二那日再來東宮當值,她便再也冇有出現。

也冇有留下任何信件。

周忱垂下眼眸,捏了捏不自覺緊蹙的眉頭,餘光見著貼身侍從鬆泉匆匆掀簾而入。

宮侍擦著汗趕緊識趣離開,鬆泉快步走到周忱耳邊輕聲道:“家主讓您儘快回府,有事相商。”

“什麼事?”周忱追問,“是太女有訊息了?”

“家主隻說事關今晚宮宴,”鬆泉頓了頓,又補充道,“今晨國師已進宮了。”

周忱聽了“國師”二字,提步便往外走。

自宋祁失蹤後,聖上那邊並無半分慌亂,也未曾召見過東宮近臣詢問情況。

唯有做了一件讓群臣捉摸不透的事,便是召應真先生傳人出山,任鳳臨朝國師。

“應真先生”何人?其真名無人知曉,隻知他於術數一道堪稱精絕。

聖上出身寒微時偶得其相助,但他始終不願追隨聖上左右,新朝成立後他更是拒絕封賞,歸隱山林。

這些年來,滿朝勳貴都對此人閉口不提,聖上也隻曾在一次酒後談及此人,說其“可安天下,可定人心。”

如今聖上召他的傳人出山,為的是找回皇太女?還是有旁的目的?

周忱猜不透,母親麵對自己的多次追問也不願告知。

此時接近午時,大雪已下了半日,宮內一片銀裝素裹,但周忱毫無欣賞的心情。

東宮與大內僅一牆之隔,周忱離宮時,往往特地繞路經過兩儀殿附近,方便與剛剛下朝的大臣結交相談。

因著今日上元節,入內議政的臣子寥寥。

遠遠望去,琉璃金頂玉塵層疊,巍峨宮闕與雪相接,凝寒一色。

周忱望著兩儀殿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身邊的鬆泉正斟酌著提醒他趕緊回府去,卻見著兩儀殿的門緩緩開了。

陛下身邊的大宮侍青陽恭送一人出了殿門。

青陽是從聖上微末之際便陪在她身邊的老人,不同於尋常宮侍。往日不曾見他對任何人假以辭色,更彆提親自送出殿外。而今日對著此人竟是出乎意料的和善有加。

周忱也是看見了,不過他注意到的是青陽恭送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名穿著黑色皮毛鬥篷的女子,明明周身都被包裹,也並未見得她真容,他卻一眼看出這是一名女子。

一瞬間,他以為宋祁回來了。

但那樣淩然的身姿,即便是在宋祁身上,也已很久冇有見到過了。

隨即周忱垂下眼簾自嘲一笑,低聲問向身邊人:“她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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