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沐 作品

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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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最終決定去江大附近的餐廳吃飯。江大距離第一醫院並不遠,而且最近正值江大120年校慶,聽說舉辦得格外隆重盛大。

江大不僅曆史悠久,地理位置也極好。在江市中心的繁華地帶,南校門對麵就是商業街,吃喝玩樂應有儘有。

天色漸漸暗了,街邊亮起五彩斑斕的霓虹燈,隨著車子的行駛,車內變換著不同顏色。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有些擁堵。車子走走停停,最後竟堵在了江大的門口。

江大對120週年校慶十分重視,莊嚴大氣、古色古香的校門旁,一個碩大的電子屏,滾動播放曆代傑出校友的采訪視頻。

來時路上還在下雨,此時雨停了,車窗玻璃上還掛著雨珠,車外的一切看得都不真切。

許星吟心中懷念,按下車窗,想要看清母校的模樣。

這時電子屏上放出了一張年輕英俊、棱角分明的臉。那極具衝擊力的五官,即便放在大屏上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照片應該是某場商業會的新聞圖,男人身著高定墨藍色西裝,修長手指拿著麥克風,神色從容地正在說些什麼。

下方配字【最年輕的傑出校友——譚徹川】。

眼中倒映著他的模樣,許星吟一時好像忘了呼吸,直到車子向前,電子屏也切到下一位校友,才緩緩回過神。

“星吟,聽見我說話嗎?”崔笑一直注視著前方,冇有留意到身旁的動靜,見她不回話於是伸手過來拍拍她。

許星吟轉身,略帶抱歉地說:“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了什麼?我冇太聽清。”

崔笑重複道:“我說,明天晚上油畫係同學會,你去不去?”

許星吟第一次聽說,在手機裡翻了翻,冇有找到同學會的訊息,詫異說:“有同學會?我怎麼冇有看到訊息?”

“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國外嘛,所以也冇有通知你。”崔笑聳聳肩道。

許星吟回國得突然,除了家人和崔笑,冇有多少人知道。

但是她心中還有其他顧慮,並冇有一口答應,而是繼續詢問道:“是我們油畫係的同學會嗎?”

“對啊,就我們油畫係的……”崔笑回答到一半,像是忽然發現什麼,表情變得揶揄,語氣也變得誇張起來,“怎麼?你是怕遇到資訊學院的譚某人嗎?”

許星吟被她的敏銳哽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真是每次提到他,你就不對勁了。”崔笑目視前方,打著方向盤將車掉了個頭,“你放心,他如今也是成功人士,忙得滿世界飛,大學的事估計早就忘了。”

“嗯。”但願如此。

許星吟點頭應道,眼底依舊蒙著一層擔色。

說話間,崔笑開進了商業街的停車場,眼前恰好有一個車位,她當即動作麻利地停了進去。

待停好車,崔笑拿出手機和許星吟確認:“那你是會去同學聚會咯,我和老班說一聲。”

“嗯,時間和地點是?”

“晚上7點悅城大酒店,我6點半去你家接你,咱倆一起去。”

“好。”

二人敲定後便下了車,手挽手走進商業街。

雨過天晴,空氣格外清新。

正是飯點,不少江大學生結伴出來吃飯。周圍全是年輕麵孔和青春氣息,許星吟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大學時光。

商業街位處市區繁華地帶,商用水電、店鋪租金都相對更高,因此競爭也格外激烈。新店開張和老店關門,在這條街上並非新鮮事。因此能夠在這經營多年的店鋪,多少都有兩把刷子。

她們選了一家大學時常去的火鍋店,這家店不僅食材新鮮,價格公道。老闆是個微胖的中年女人,待客非常熱情,而且很會記人,常給老客送個飲料、果盤啥的。

老闆一邊給她們點菜,一邊熱情攀談道:“這個小美女好久冇有來了,我記得你不能吃辣,還是鴛鴦鍋嗎?”

許星吟笑著迴應老闆:“是啊,好久冇回來,老闆你生意越來越好了。”

這家店原本隻有幾十平,如今合併了左右兩邊的店鋪,店裡也重新翻修了一遍。

許星吟不吃辣,而崔笑又是偏愛重辣,一起火鍋她們都是點鴛鴦鍋。能記住三年前老客的忌口,老闆經營待客確實很有一套。

“老闆你偏心,你怎麼隻記得她,我呢?”崔笑點菜放下菜單,開玩笑道。

誇張地睨了她一眼,老闆故作歎氣道:“你一個月來好幾回,我要是記不住你,不如提前退休得了。”

兩個小姑娘被她逗笑了,老闆笑著讓服務生送這桌一盞果茶,又去招待下一桌客人。

菜很快就上齊了。

十幾個小時的飛程,許星吟幾乎冇吃什麼東西,又在醫院待了一個下午,是真的有些餓了。

被邊牧溜了一個下午,崔笑運動消耗頗大,也迫不及待地動筷。

“外婆情況啥樣?你打算在國內待多久。”崔笑夾起紅亮油潤的牛肉,放進醬料碟。

許星吟吃飯斯文,即便是餓了依舊細嚼慢嚥的,直到嚥下嘴裡的食物纔開口回答:“已經冇有生命危險,但是語言能力得慢慢恢複,我打算等外婆好一些再去英國,大概半年左右吧。”

“那還挺長一段時間的,英國那邊冇有問題嗎?”

“嗯,不影響。我正好想要休息一下,找找靈感。”

許星吟在江大讀的油畫係,之後在皇家藝術學院繼續進修油畫。畢業後,在英國開了個人工作室潛心創作,開過幾場畫展,在藝術界內算是初露頭角。

她畫作善用細膩色彩刻畫光影,以現實場景結合幻想元素,刻畫出童話般的場景。

之後她聽了崔笑的建議,專門開了賬號定期更新作品,直接打破了畫展的時空限製,接連收到不同國家收藏家的下訂單,甚至還收到定製畫作的訂單。

前幾個月需求訂單如潮水湧入,她不分日夜悶在工作室裡趕製訂單,回國前好不容易將這批定製訂單全部完成了,但她也停掉了定製畫作的服務。

幾個月都在趕製訂單,許星吟的靈感被完全榨乾了。

之後她再像自由創作時,坐在畫板前腦袋空空,甚至隱隱生出幾分厭煩。

作為靈感型畫家,靈感就是創作的生命力。許星吟終於意識到自己該休息了。

“明天有一單喂貓,還有一單遛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崔笑手機收到一則新訊息,眼放精光,“多嘗試新鮮事物有利於獲得靈感。”

許星吟很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而且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當即便點頭答應了,眼中帶著幾分期待:“好啊。”

許星吟明天的行程就這樣確定了。

上午去醫院陪外婆,下午和崔笑去上門喂貓,晚上去同學會。

吃完火鍋,她們又在附近逛了逛,許星吟便準備回家了,她今晚得收拾一下媽媽的房子。

許星吟媽媽在江市有一套房子,過世後便換成了許星吟的名字。大學時,許星吟便常常住那。

如今三年無人居住,房子應該有很多地方需要整理清掃。許星吟打算今晚將臥室打掃出來,之後在花時間一點一點收拾。

崔笑開車將許星吟送到了家樓下,還幫她把行李抬下了車。

“那我們明天見。”許星吟感謝地接過行李,在車窗邊和崔笑道彆,“早點休息,晚安。”

“這才幾點啊,我冇這麼早睡。”聽她這麼說,崔笑看了一眼手機時間,而後咧嘴笑了,“我還要去江邊玩會兒滑板,走了拜拜。”

之前隔著八個時區聊天,許星吟一時忘了她的作息和旺盛的精力。

目送崔笑的車離開,許星吟轉身進了小區。

小區名叫和錦花園,在日新月異的江市算是一個老小區,在新建的寫字樓和住宅中顯得有些老舊。但它地段位於市中心,步行就能到達CBD寫字樓,周圍還有地鐵和學校,因此房價一直在江市前位。

小區綠植茂盛,中心有一個圓形噴水池,水質非常清澈,水麵飄著幾片落葉。低矮的灌木叢環繞著水池,樹後可以看見追逐的小孩,還有在亭子裡相互攀談的大人。步道上有拄著柺杖散步的老人家,也有相攜遛狗的小情侶。

她緩緩穿過花園,感受微風和樹葉的共振,耳邊小孩的嬉鬨歡笑,鼻尖捕捉到廚房飄出的飯菜香。久居異國他鄉,許星吟很懷念故土的煙火氣。

打開家門前,許星吟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卻出乎她的預料,不論是餐桌還是玻璃書櫃都非常乾淨,冇有一絲灰塵,就像是近期才被打掃過一般。

而家中隻有一把備用鑰匙,在外婆那裡。

看著一塵不染傢俱,許星吟不禁又想到外婆憔悴的模樣,心底又泛起一陣酸澀。

拉著行李箱往房中走,耳邊忽然傳來“哐當”的重物墜地聲。

一本冊子掉在行李箱前,畫散落在地,有幾張飄到她的腳邊。

那是她的畫冊,很多隨手畫的散畫也夾在其中。這樣的畫冊她有好幾本,都是硬牛皮紙封麵的,隻看錶麵也看不出是那一本。

許星吟蹲下收拾,從那稚嫩青澀、不成體係的畫風,她認出了這是她小學的畫冊。她現在夢幻空靈的畫風,從小時候的畫便可尋到痕跡。懷念地撫平畫冊的摺痕,而後將散落的畫歸整好夾回冊中,重新放回櫃子上。

轉身時瞥見行李箱下有一抹白,應該是收拾時漏掉的畫。

畫是倒扣在地,背後滲出幾分紅。

她俯身去撿,甫一反轉過來,入眼的是觸目驚心的漆黑與血紅。一隻渾身是血的小貓趴在混沌黑暗中,睜著眼望著畫外的她。

眾多夢幻童真的畫中,那幅畫格外觸目驚心、格格不入。

小貓驀地撞進眼底,許星吟宛如渾身觸電似的,驚呼著將畫拋到遠方,整個人跌坐在地。

就連畫飄落在地的聲音,都讓她驚顫不已。

麻痹感從指間迅速蔓延全身,她全身僵硬,胸口強烈起伏,麵色瞬間蒼白如紙。

塵封的回憶驟然裹挾住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許家彆墅後院。

麵容溫潤清秀的少年,手中捏著一隻血淋淋的幼貓,目光興奮而執拗,臉上沾著幾滴血也顧不上擦。

“星星,它是你的朋友嗎?”少年嗓音非常溫柔,就像是在詢問她今天天氣如何一樣,抓著小貓一步步靠近她,“你看哥哥把它打扮得多好看啊。”

話畢,指尖漸漸收攏,奄奄一息的小貓開始掙紮,喉嚨間發出淒慘微弱的叫聲。

“不要!你快放手!”許星吟尖叫著製止,強忍著害怕要去搶奪可憐的小貓,然僅十歲的她太過矮小,少年抬手她便夠不到了。

小貓的叫聲越來越微弱,她隻能抓著他的衣袖,求他放手。

“嗚嗚……哥哥,它快死了,求求你放開它……”

少年盯著她半晌,眼中浮起幾分疑惑,像丟抹布一樣將小貓扔在草地上,俯身詢問:“星星為什麼哭?不喜歡哥哥給它打扮嗎?”

她哭著要去撿小貓,後腦忽而一疼,被少年拽著頭髮拉了回去:“真冇禮貌啊,哥哥在和你說話,應該回答纔對。”

少年嗓音溫柔無害,手上的力道卻大得離譜。

被扯著頭髮,許星吟不得不抬頭,對上他溫柔而執拗的目光。光是聽他的語氣,還真像是細心教導妹妹的好哥哥。

然他眼角的血滴,昭示著他方纔的所作所為。

對於得到回答他非常固執,手指冇有一絲放鬆,似乎冇有聽到她回答便不會放手。

餘光裡幼貓動靜漸小,許星吟聽見自己的聲音,稚嫩又顫抖地說:“我很喜歡……對不起,哥哥我錯了……”

後腦驟鬆,她宛如驟然卸力的弓,趔趄著勉強穩住重心。

少年再次朝她伸出手,她下意識側臉躲閃。

預想中的疼痛冇有出現。

臉頰上覆上微涼觸感,是他在擦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少年柔聲的誇讚鑽入她的耳中。

“這樣才乖。”而後他錯身離開,輕哼著歌,跨步走進了彆墅。

……

那幅畫躺在客廳的地上,整晚都冇有被撿起。

當晚,過去記憶一直在大腦中閃回,像冬天過後復甦蟲卵一般。

不論是收拾行李、洗澡還是做其他事情,無孔不入地侵占她的思緒,即便睡著也冇有放過她。

翌日。

外麵的天才矇矇亮,路上的車輛行人寥寥,唯有小鳥在枝頭跳躍啼鳴。

許星吟在一陣心悸中醒來,還是料峭春日卻她卻生了一身汗。

她昨晚冇睡幾個小時,此時醒來身子疲憊不堪,閉上眼卻再也睡不著了。

在床頭摸出手機,甫一點亮螢幕,現在才5:05。

訊息欄中有幾條未接來電,還有崔笑的語音資訊,訊息時間是在淩晨3:23。

許星吟點擊綠泡泡,靜謐的房中旋即響起狼嚎般的哭喊。

“嗚嗚嗚……我骨折了,現在在救護車上……”

許星吟瞬間從床上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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