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張三33 作品

舊人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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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如深淵,不可填補不可直視。

白色蕾絲邊被生鏽的剪刀撕碎,粉瑟的血肉模糊不清著飛舞,無論她怎麼掙紮也觸碰不住那片翠綠色的衣角。

六歲的林芝窩在表姐懷裡取暖,表姐一邊調樂著她一邊縫著紅色山茶的手帕。

八歲的林芝許的生辰願望是表姐永遠留在她身邊。

十歲的林芝偶然在彆人口中得知表姐有了喜歡的人,那塊山茶手帕為他而縫。

林芝哭得稀裡嘩啦,不顧母親的製止,一雙手揪著表姐的衣襬,表姐也不顧淑女風範,半蹲在她麵前,溫柔地問:“怎麼了?”

林芝抽泣著,問:“你不能一直陪著我嗎?”

表姐怔了片刻,低低地笑起來,說:“我當然會一直在芝芝身邊了。”

那位隻依稀見過寥寥幾麵的家主,她的父親發現翠綠色的少女已然亭亭玉立婉約動人,母親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張口答應一場荒唐的婚禮。

林芝蹲在門檻上很久,最終等到了一襲破爛紅色嫁衣小跑回來的表姐,見到她的那一刻,表姐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意。

林芝道:“我在等你。”

表姐眼簾轉深,道:“我知道。”

表姐目光灼灼,又道:“芝芝,我會陪著你的。”

如琉璃一般的劍麵轉變,回憶也在風裡破碎,離文樺伸出手,豔麗的山茶花臥在她的手心裡。

“她一直都陪著你。”

林芝恍惚地將山茶花接過,彆在了耳後,另一隻手在小鬼麵上撫過,小鬼模糊不清的麵容展露出幾分真實的意味,額間的翠竹一如當年。

林芝最後問:“我美嗎?”

離文樺回:“美。”

濃霧終究散去,死去的人走向終點,得到答案的女鬼化成一朵雪白的山茶,金色的地磚上一紅一白格外映襯。

小鬼昏昏沉沉,月洛璃伸手拍了拍它的背,哄道:“睡吧。”

今夜我們終於長眠於此。

離文樺看著一地狼藉,唏噓不已。

月洛璃脫口而出:“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你,做的很好……”

離文樺惋惜:“我的茶葉還冇賣出去……”

月洛璃:……

離文樺嘿嘿一笑,狡詐極了:“可是我剛剛拿到他家庫房的鑰匙了。”

“發財了。”

離文樺隨手遞給了他一朵山茶,月洛璃內心又顫動不止,圓月也去,朝陽墜在屋簷下,晝時隻有他們二人,她少年折枝,他隻接過道一句感謝。

月洛璃握緊了衣袖,他明瞭,他一定見過離文樺。

離文樺把寒劍收回衣袖,月洛璃眼眸幽深,開口:“你的臉怎麼辦?”

離文樺反問:“你介意?”

月洛璃搖頭,每個女人各色各樣的容貌他都不介意,離文樺倒是鬱悶起來,一隻手摸著下巴:“冇想到我臉上有疤居然這麼帥,早知道就早點刮花了……”

月洛璃用手捧著山茶花放在胸口的衣襟夾縫裡,他一向喜歡這些花花草草,隻是眼下形勢所迫,不然早就花開半季了。

離文樺與月洛璃分彆進了不同的院落休息,美貌少年眉毛微皺,一幅不是很樂意的模樣,問:“為什麼要和我分開?”

離文樺坦誠:“我怕我把持不住。”

月洛璃輕瞪了她一眼,關上了院門。

離文樺繼續說道:“……向你推銷我的茶葉。”

月洛璃的聲音從裡麵飄出:“滾蛋。”

離文樺就走了。

她從小不會回頭,所以錯過了很多。

月洛璃瞧著她的身影徹底不見才轉身蹲下去,白皙修長的手指上引著幾隻藍閃蝶,影子在陽光下似有若無,他突然想留下一些東西來,留下東西做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主桌上婦人留下的針線探進他的視線,月洛璃空蕩蕩的胸口意外沉落下來。

離文樺冇有睡覺,她這人有很多毛病,比如失眠,比如胃疼,又比如其實情緒十分不穩定。

係統提出為她催眠。

離文樺搖頭拒絕,玄色的衣襬陷入了寂靜,滿天黃符散落各處,喚起漣漪:

我有一事,愁腸百結,刻骨銘心。

是我?

——是你。

拔劍為我修煉為我。

——為你。

成仙為我?

——為你。

入魔也為我?

——為你。

君情似海,我自相隨。

“誰家的曲子,實在婉轉動人。”

“聽說是從浮商山傳來的新話本改的。”

“感動哭了!”

“一個大男人的,冇出息!”

離文樺就撐著一把油紙傘路過歌樓,漫步闌珊間,隻覺得無趣,心想:殉情的土故事,不如讓她來編,也能抵幾個茶葉錢。

這幾天月洛璃不曾在她麵前露麵,少年心緒細膩柔軟,不可說。離文樺怕他被幻境嚇病,特意帶了一籠小籠包敲了院門。

依舊無人開門。

離文樺心下微顫,從圍牆上爬了上去。

一個矯健帥氣的姿勢跳了下去,兩隻腳冇站穩與一個巴掌大的娃娃照了麵,這娃娃渾身上下是人工縫製的痕跡,黑色盤扣的一隻眼睛,大小長度都不一致的手腳,腦袋更是誇張到幾個身子那麼大。

離文樺後退幾步,唯恐是何人的妖術。

月洛璃聽到響聲從屋裡小跑過來,臉上帶著灼熱的笑意,睫毛扇起弧度,期待問:

“怎麼樣?”

離文樺懂了,回:“萌萌噠。”

月洛璃暗暗驕傲起來,他縫了一天一夜當然可愛了。

離文樺仔細看看娃娃的模樣,委婉問:“你照小鬼縫的嗎?”

月洛璃:……

離文樺讚歎:“真像!”

月洛璃咬牙切齒:“你再仔細看看。”

黑色眼眸玄色衣袍,離文樺恍然大悟:“原來是穿我衣服的小鬼!”

月洛璃:……

月洛璃第一次感到委屈,輕咬下唇,離文樺把娃娃抱了起來,側麵時淺淺笑了一下,回到正臉又一副正經樣子。

“送給我唄。”

月洛璃口吻遲疑:“你喜歡?”

離文樺感歎:“這真的超級可愛啊!”

她這人還有一個毛病就是審美極差。

月洛璃大發慈悲,答應了。

月洛璃揚眉,展顏淺笑,他的瞳孔並不是與離文樺一樣是黑色,而為綠鬆石一般亮色的藍,倒是意外與離文樺劍穗上懸掛的藍色珍珠相配。

離文樺眼梢掛上一縷探究,屋外的雨水隨陣風濺了進來,她翩翩側傘,為少年遮擋一片。

月洛璃張了張嘴,想不起該說什麼。

離文樺的臉在傘下若隱若現,黑眸閃了閃,水殿風來暗香滿,她開口:“我們是不是見過?”

月洛璃也有這種感覺,回:“或許。”

離文樺斬鐵截鐵道:“我們一定見過。”

“我的劍柄刻了你的名字。”

劍柄對劍客來說意義非凡,多是贈與心愛人定情之物,可是月洛璃看起來年紀不過十四五,難道自己有犯罪傾向嗎?

離文樺頭疼欲裂。

眼前的場景又變換了。

古色古香的紅木殿堂,嫵媚多姿的舞姬在紅色薄紗後若隱若現,那舞姬麵上覆了一層白色金邊的麵具,宛若星月流轉在她五米之外。

舞姬身上也是緋色的紗,隨著舞姿在空中滑落痕跡,光著的腳腕並不像女子一般細膩潔白,腰身卻比女子纖細許多。

離文樺凝目,伸出右手又停落在離麵具半尺遠,舞姬冇有反應,但離文樺感覺他似乎也在期待她接下來的動作。

行雲遮蔽月,他該在水一方。

離文樺斂了神色,收回手,離去。

她啞然失笑,原來是這樣。

是他。

離文樺想起曾經還是凡人的自己向大名鼎鼎的花魁推銷茶葉,被他扛著掃把趕出了房門,後來她每天都在門口糾纏。

某一天,花魁醉倒在她的肩頭,迷迷糊糊地哼唧著,離文樺秉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常識湊近了他的唇。

花魁哼著一段古老神秘的曲子。

離文樺眼皮一重,昏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被花魁掐住了脖子要求負責,離文樺迷迷糊糊想,自己的失眠總算能治好了。

琥珀因為時間成為珍寶,晶瑩剔透的結晶掩蓋著早該腐朽的屍體。

離文樺除了賣茶葉還是個不入流的劍修,領著她入門的師兄修的是無情道。

揮劍斬心上人的她到底懷著什麼情緒?

一切終於明瞭,離文樺睜著清澈見底的眼眸,退後兩步,將傘遞給了月洛璃。

離文樺突然發覺滿臉疤痕的害處,羞道:“我現在好醜。”

月洛璃無趣回:“你以前也不好看。”

離文樺不置可否。

月洛璃皺眉,問:“你還見過比我好看的人嗎?”

離文樺立刻回:“我冇興趣看。”

月洛璃哼一聲。

半晌,離文樺慚愧道:“對不起。”

月洛璃疑惑:“什麼?”

離文樺:“以前對你不好。”

月洛璃瞪她:“你認為我會樂意死在一個對我不好的女人手上?”

離文樺沉默片刻,道:“你哭了。”

月洛璃茫然地伸出手摸了摸臉,翻滾的淚珠沾了一片濕潤,怎麼擦也擦不乾淨,終於控製不住,小聲抽泣起來。

少年聲音嘶啞,帶著固執:“你,不許忘記我。”

離文樺一字一句道:“我會一次又一次重新記起你。”

這是他送給她的詛咒,也是她的此生所求。

藍尾鮫人為尋找道姑上岸之後最終如願。

殺心上人證道的劍客終於飛昇。

離文樺無數次問:“你買不買我的茶葉?”

又無數次在孤獨一人的場所裡驚醒。

她是最後的贏家,亦是失去一切的喪家犬。

庫房裡的金子寶物變賣成了一比不可估量的數字,離文樺在祝融峰修建了一條寬敞的石板路,馬車能夠來往鄉村。

依舊是那日的老人,問她:“為什麼要給我們修路?”

離文樺:“方便賣茶葉。”

老人:……

通了道路之後,祝融峰的通商好了一大截,糧食能夠買賣的更加遠更加廣,嫁娶也增加了很多。

戴著頭花的年輕女孩子招惹了一片群眾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從後門被趕出來的肥胖殘疾婦人怔怔地望著廣闊的天空無法言說,駕著驢車的離文樺向她伸出手:“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

穿著新衣裙的幾個女人提著裙襬輕快地小跑著,她們有的人聾啞,有的人眼盲,有的人過於肥胖,但滿臉疤痕的離文樺襯托下依舊美麗。

離文樺滿臉愁容:“一點茶葉也冇賣出去。”

能不能從天而降一個大善人把她的茶葉都收了!

一張精美細巧的卡片被虛化的鴿子甩到了她麵前,鴿子惶恐大叫:“醜八怪!”

離文樺鄙夷地將用拇指和食指將鴿子彈飛。

卡片上隻有兩行字:

浮商山宮主重金求買上品茶葉。

有意者請即刻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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